【GJ】(续翻)RIDE Ch4

原文地址:4715324

作者:Crowette

译者:汤之搬运工(Ch1-Ch2)&我(Ch3-?)

授权:见Ch3

翻译存档地址:21333679

分级:Mature

译注:作者已经保证会填坑并且是he了,大家放心跳坑惹,嘻嘻


Ch4  靡靡之音/Music To Watch Boys To

       朝日初升,阳光透过环保塑料制成的波斯式百叶窗,将乔尼的身体笼罩在光与浓烈温暖的交织中。他费力地抬起眼皮如分开一对正在拥抱的恋人,然后接触到强光后迅速合拢。一阵身侧隐隐的抽痛在他苏醒的瞬间就彰显了存在感,某一刻乔尼以为他又摔在迪亚哥车里了。旅馆床单上明显的氯消毒剂味和手冲咖啡的香气将他从记忆拉扯回现实。那个,再加上两年以来他无法甩脱的累赘下半身让他早已习惯从可疑姿势中醒来。

       “杰洛?”

       “Buongiorno(意语:早上好)。终于醒了,是吗?”

       乔尼的脸半埋在枕头里,朝着窗户而不是屋子,因此没法看到他的伙伴,但是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欢快以及漫不经心。这回应足以给美国人打上一剂无精打采因此他都没抬脑袋去找另一位。他转而用一只手摸腰疼的地方来确认他一整晚摆了什么别扭姿势。他的另一条胳膊跑到了身子下面。虽然有点麻,他伸手抓住床垫边然后把自己拽成一条直线这样他的肋骨和其他身体部分就不会痛苦地压在一边了。这个新姿势迫使裸露的肌肤接触到床上冰冷的部分,使得乔尼用气音嘟囔着一些听不懂的话。两条胳膊回到了起床之前死气沉沉的状态。

       房屋里踱来踱去的安静脚步声让乔尼游离在清醒与头脑试图引诱他再来一轮回笼的边缘。阿拉贝卡咖啡豆的迷人香气阻止了他重返梦乡,因为想想杰洛的咖啡成为一天的开始瞬间成为了一系列能把乔尼·乔斯达从被窝里拖出来的top 1,紧随其后的就是突如其来的僵尸危机和迫在眼前的核战争。

       “咖啡。”

       “在桌上,给你起床备好了。还热乎着。我在你睡觉的时候出门买了牛奶和奶油,也放那了。”

     乔尼感觉他的眉毛拧在一起。杰洛已经在处理清晨琐事上表现出了足够的积极,但他没料到意大利人在他们俩起床前还有时间去购物。他认真思考要不要转身来好好聊一下但这暗示着要耗费精力和体能,乔尼此时严重缺乏这两个东西。

       “几点?”

       “十一点多。现在吃早餐有点晚了但是我确信我们可以找到某家还在开的。”

       “操。”

       “我不知道今天你被限制只能一句话说一个词。我需要付费解锁你剩余的词汇吗?”

       “操你妈。”

       “这就对了,你在进步。”

       一声唐突的笑靠近了他的床,一个陌生的重量陷在了床垫朝屋子里的那边。有手指梳过他的发丝,滑到脖颈拨开盖住他脸的散乱碎发,乔尼对那份触觉无比敏感。他们没有遮光,因此当窗帘拉开时他也没在意。杰洛的手搭在他朝上的肩头,轻轻一捏,让乔尼希望他能更控制住自己发出的声音。就目前而言,时间仍然太早,他也仍然太困,杰洛用他标志性的假笑声取笑他的尴尬呻吟。如果乔尼更关心他可能会问,因为此时感觉时机正好。

       “起来吧,”杰洛代他说,“我饿了,你在浪费大好时光。”

       乔尼故意夸张地从床上翻身瞪着天花板,然后是杰洛的脸。他迎上了一个露齿微笑和太多的光。那不勒斯人确信他早晚会起床,便起身穿过屋子。他看起来准备动身——可能是因为他已经穿好了出门的衣服——然而乔尼甚至没法想起昨晚自己把帽子放在哪了。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屋子,落在整齐叠在另一张床上的衣服上,一伸手就能够到。一阵愧疚从他肋骨升起,他睡了这么久,让对方忍饥挨饿地等他。他在思索为何杰洛不先去吃早饭,但一股更强的感受压过了愧疚:那就是感激。

       他迅速穿好衣服然后把自己拽到放着咖啡的小桌处,杰洛与此同时不知道在厕所里忙活什么。意大利人过了一会儿从里面冒出来后,两人开始享受他们的(伪)上午茶。他们漫天瞎聊时乔尼细细品味醒来以后的每一刻,不仅是因为那侵占味蕾的神仙滋味,而且还因为眼前的景象都被一种不熟悉的日常感吞没了。

       乔尼从未知晓“日常”为何物。夹在名誉的高墙和少时创伤之间,他的生活最不济也配得上“不同寻常”这个词。他早年绝大部分的记忆都被某种强烈凶狠的力量冲刷走了,如同童年阴影里的怪兽。他还记得第一次坐上马鞍的时候——那份战栗,那份恐惧,以及他父亲发现他的小儿子是个赛马天才时对他的鼓励。他还记得那份真切的感受,自己就是高人一等,就是世界的中心,仿佛当其他所有人的脚都牢牢踩在地上时,他骑马经过那些看不清脸的无名之辈,他们都不值一提。他生在贵族世家,然后沦落成了流浪汉,他从未体验过何为普通人的生活。三冠赛,那场事故,他重新站起的挣扎,以及那个夺走他腿部所有感觉的枪伤,子弹穿透肌肤震颤骨骼仿佛曾拥有希望,但这些都与日常一词无关。

       但这个——这个就是日常。在匆忙歇脚的小旅馆里,他坐在一张盖着枫木板的小木桌一侧,喝着世界上最香的玛奇朵,对面是他欣赏的同伴。这是个好词,他想着。杰洛很令人欣赏,他骑车飞跃过生活,脸上毫无担忧。他想要的都能成真。即使这世界拦住他的去路,他也能从令人窒息的扼死中脱身,继续浪得潇洒。这是乔尼忘记如何去做的,或是他从未有能力开始的。杰洛身上有千百种可能,但本性始终如一。看它如此轻松地就栖息在另一人体内在他身上点燃了渴望。他想要学习如何像那样应付麻烦,因为他认真尝试的几次都以惨剧收场。

       他们慢慢喝完咖啡然后出门吃早餐。乔尼只要能吃上热乎的就没什么要求,但杰洛坚持要尝试网红美式传统——在丹尼斯吃早餐。因为它就在旅馆隔壁并且意味着乔尼不用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抱着走很远,所以他立马同意了。

       当他们进门时,他听到意大利人失望地叹了口气,他便意识到这里再一次地没什么座位。如果幸运女神站在杰洛这边,她肯定午休得有点早。由于唯一一张空桌子在垃圾桶旁边,他们等了足足五分钟才找到另一个位置。乔尼滑进一张夹在两扇半隔板墙角的塑料椅子上。他们点了一份招牌三明治配薯饼,杰洛点了一份美式大满贯①配黄油饼干。

       “你是不是在字面意义上地‘试遍全美国‘?”

       “如果我能让一只秃鹰飞翔——”

       “我的妈呀,你在面无表情地说这话。”

       “——然后飞到我的手臂上这样我就可以饲喂它——”

       “你是怎么面无表情地说出这话的?”

       “你能不能不要打断我精彩的演讲?”

       杰洛看着就好像他马上就要把鸡蛋甩在他的脸上了。因为他不想在公共场合重演昨晚的浴室大战,乔尼做了个小动作表示自己的歉意然后躲在作为掩护的三明治后面。

       持续来往的人群成为了他们早午饭的背景。在今早潜伏进他知觉的想法的作祟下,乔尼作为这难以置信日常的一分子,很难甩掉这种怪异感。这么说可能很傻;甚至有些自命不凡。他思考着要不要在对话里随便提一嘴,如同无饵钓鱼,看看杰洛的好奇心会不会引他上钩。他看起来很快乐,每次当他不说话埋头苦吃时,或者当他不开某些经过他们桌边的人的大胆玩笑时。乔尼有点以为他会听到一连串抱怨,关于这食物是如何比不上传统的意式大餐——然而,并没有,但这顿饭也不算太坏——杰洛反而对于鸡蛋和香肠很满意。他们谈论的事物没什么意义,乔尼之前从未体验过,但他比预料中地要喜欢。当他们终于提起旅行话题,他第一个开口了。

       “如果我们找不到能修好瓦尔基里的人我们就得再找个人搭车,对吗?”

       “除非你有更好的计划,否则是这样。这是在我们找到能做出丢失零件替代品的工人之前最简单的解决方案。你知道吗,有个法国人靠蹭车周游了世界?花了他五年时间,但是他最终去遍了全球各地。他和许多人合了影,也在许多名胜留了念,比如埃及金字塔。”

       “他到底是怎么来美国的?”

       “你什么意思?”杰洛好奇地抬眼。

       “在这搭车是违法的。如果警察逮到你他们就会二话不说给你开罚单。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骑摩托车不戴头盔是违法的。”

       确实。乔尼不确定他为什么会期待对方第一次来这个国家还刚来几天就能懂这里的交通法。肯定是由于文化上的潜移默化观点,认为所有人都知道美国的所有东西仅仅因为这是美国——这名字在他脑海中大声轰鸣,周围环绕着三色烟花的炸裂声和他们国鸟的尖叫。所以也许选择鹰来象征根本不算什么坏主意。乔尼感觉他的嘴角在抽搐。

       “如果是你,我就不会抱什么希望。”杰洛继续,“我们应该去买东西然后找到一个安全前往拉斯维加斯的方法,因为我们最为稳妥的选择就是在那里找到个靠谱人来修好瓦尔基里。”

       “不过你到底怎么得到她的?你还没告诉我。”

       在杰洛开口前,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坏笑。虽然他们快吃完饭了,乔尼在对方开始讲故事时感觉自己被钉在了椅子上。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杰洛漫不经心地用叉子搅合着他没剩多少东西的盘子,“我和一个——算是熟人吧,打了个赌。一个家里的朋友。他是伦巴第人,在固奇②总部上班。虽然位置坐的不高但能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在我一次向北旅行时遇到了他,我那时在帮我爸处理一个——呃,我想说哪个词来着……顽固的病人。说实话我不太记得整个经过了,那会儿我在忙其他事。但是我确实记得跟这人碰面了然后打了个赌,他输了。我没要他的钱,我让他给我整一辆好车。瓦尔基里就来了。你肯定会惊讶某些守财奴为了保住他们的钱能干出什么来。”

       “相信我,我不会惊讶。”乔尼反驳。杰洛听懂了他的意思然后笑了。

       用完早午饭,他们两人出发去寻找商店。杰洛的猜测是对的,他们不会找到有人能造出或者甚至调整出能配上瓦尔基里独特结构的零件。他们在第二次失望后放弃了幻想,转而去挑选旅行中有用的衣服。乔尼再一次没有挑三拣四。他喜欢浅色系,因为很容易搭,也不会吸引什么不需要的或者恶毒的注意。杰洛跟他截然相反。他要么黑要么艳,中间没有过渡。他们在镇里转了半小时,然后发现了一个关键问题。

       “妈的我们怎么还没找到卖衣服的?”

       他们停在路边一个被扔掉的孤零零沙发上让杰洛休息一下胳膊。乔尼比他比赛时要轻,但是背一个人这么久会让任何人都累瘫。这沙发看起来挺干净,能坐,他们二人都祈祷着扔掉它的原因不要是因为跳蚤或者其他什么害虫。厚重的云在头顶翻涌,描摹出一幅圣经电影里的险恶场景。一场暴雨终将来临。杰洛仰头靠着沙发盯着天空,乔尼再次拿出手机在网上搜商店。

       “我什么也找不到。最近一个商店好像四个月前就关门了。其他的都在隔壁州。“

       “怎么——会?“杰洛在他旁边叫唤。

       “这镇很小。怎说,大概最多也就五千人?”

       “你确实可能不知道这个,乔尼,因为你身上唯一一件固定的衣裳就是一顶破洞帽子,但是正统社会的正经人需要衣服才不会看起来像某些在街上溜达的变态。”

       “我的衣服被偷了,混蛋。而且,刚才这话是一个皮衣穿得比在外面游荡的施虐狂还多的人说的。”

       “听你的意思好像这事不咋样。”

       虽然他们轻松的拌嘴成功地让两人心情变好,他们仍面临着眼前没地方采买物品的困境。最终,他们放弃了徒步跨越州界线只为了买两件衬衫的念头,纯粹是因为犯懒。杰洛主动提议借他几件——至少是几件衣服能让他穿起来不像是套了个土豆袋在身上——然后他们顺着路回到旅店。

       他们一进屋,乔尼就滑到地上,发出恶心的噗叽一声。他觉得杰洛所谓“自然女神绝对站在你这边”都是在放屁,因为如果是这样,这恶劣天气就会再等一等这样他们就能平安回来,而不被淋成落汤鸡。他们往回走没几分钟就突然开始下大雨,让他们俩和其他一些在外面的人措手不及。杰洛拼命猛跑但也是白搭。

       乔尼把黏糊糊湿哒哒的布料从身上剥掉,就着他坐的门厅扔到厕所里,他身下的毯子正在迅速变湿。杰洛也脱了他的衬衫和牛仔裤,把他们的衣服团成球塞进筐里准备一会儿带到楼下的洗衣房。他把一双短裤扔在乔尼头上,但男孩在半空中就接住了。乔尼指了指他的帽衫,也很快拿了过来,然后把自己拽到杰洛的床上因为它离门更近并且他也不想再往屋子那头爬几米了。杰洛在与此同时换上他昨晚睡觉穿的宽松裤子然后脸朝下摔在床上。这动作让乔尼颠了一下,但他没怎么在意。

       “所以现在干嘛?”他问,然后杰洛一翻身冲着他。

       “等着暴雨过去,我想。我没带伞然后冒着那个出去,”他朝窗户比划了一下,“也不在我的计划内。既然我们买不了衣服我们今天也没啥事情可做,除了找个人愿意带上我们和瓦尔基里走。”

       “操。”乔尼喘着气,“如果我们还得在这镇子里困一天我就要烦死了。”

       杰洛擅长得到他想要的但即使是他也无法控制天气。他们懒洋洋地窝在屋里,看电视打牌,那牌是从放了整晚歌的邻居那里借的。那音乐,当然,也如期而至,

       迷人的外国歌手唱着同样悠扬的调子,声音响彻整间旅店。由于两天内都没人来抱怨,乔尼认为人们已经习以为常,或是大概这男人来头不小,没人想要惹麻烦。他几乎不会说英语,所以他们是怎样传达出想要牌这个意思是个谜;他怀疑可能跟杰洛表演的不怎么通顺的手舞足蹈有点关系。看起来很傻,但最终生效了。他没怎么费劲多想,因为他正忙着在德州扑克里被杰洛打败。

       “你一直在出老千,你这个王八蛋。”

       “我怎么出千?你是发牌的人。”

       “我不知道,但你就是出了。”

       杰洛翻了个白眼,继续轻松取胜。这让乔尼心烦意乱,每次他认为他已经让意大利人上钩了,结果他毫无理由的就输了。在几轮无法解释的神来之笔后,他投降了。沮丧已经让他玩不下去了,杰洛看不起人的嘲笑也没帮上什么忙。乔尼试图甩掉他肩膀上带着点安慰意思的手但是杰洛坚持着,指着他身后的什么。他转身,一扇低低挂在墙上的镜子里,一双蓝眼睛正在回瞪着他。它悬挂的角度完美地反射出他的手。

       “注意你的周围,乔尼。”

       他的建议得到的回答是枕头用力在他头侧的一击。乔尼气得热血翻涌。他差点把杰洛一枕头揍到床底下,但是对方在摔在两床之间就稳住身子然后动作优雅地回到之前的姿势,鞠了一躬。至少他承认了。

       当他们放松下来时,乔尼意识到少了点什么。他们的房间里充斥着令人心碎的钢琴声以及一位深情歌手追忆她如何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这从墙对面已经很熟悉的方向传来,声声入耳。这很符合气氛,乔尼想着,外面的世界正被狂风暴雨洗刷成了一片漆黑。

       他懒得回自己的床所以他躺在杰洛床上,在柔滑的表面四仰八叉,一点也不在乎形象。他透过几乎没有抬起的睫毛看着那外国男人。杰洛已经带着他的手机和他们的杯子移到窗边,盯着倾盆大雨好像他正试图劝说其放过他俩。他的五官不知怎的比平时要柔和,试图逃出乌云牢笼的微弱光线模糊了他的棱角。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使他看上去如同在微笑。他正在浏览短信,乔尼猜测,然后被一阵雨猛拍他们窗户厚玻璃的声音惊醒,抬眼看向天空。他又涂上了唇膏,因为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日常习惯。乔尼没法理解这爱好,但他能理解做这事的好处。这能保护他的嘴唇,当你不去想的时候感觉很好,而且看起来也不赖。至少对于杰洛来说是这样。他慢慢抿着咖啡,留下的唇印在彩色陶瓷上叠在一起。如果他聚精会神地去看,乔尼觉得他能看到对方下唇饱满的线条。

       他很好奇一个医生是怎样达到杰洛这个境界的。就乔尼的经验来谈,大多数医生天天都在忙,很少有留给自己的时间。杰洛经常旅行,看起来也体格强健,线条流畅的肌肉总是隐藏在他的皮衣下面。他也说两种语言——他知道在欧洲这很普遍,但仍然有点让他惊讶——并且比大部分参赛者都了解关于百万大奖花落谁家③的无聊知识。

       “杰洛,你喜欢看娱乐节目?”

       “娱乐节目?比如Avanti un Altro?”

       乔尼在床上翻了个身然后伸手把杰洛的枕头拿过来。他把脸贴在冰冷的布料上,他的脚踝因为转身而缠在一起。

       “那是什么?”

       “一个节目在——啊,我觉得在Canale 5上播?每天都有,其实,参赛者需要在不同的环节快速回答一系列问题。我只看了几季但是很好玩。在节目里有各种怪人,比如超级英雄或者se|||||情警察。我觉得有一次他们带了一帮假的墨西哥流浪乐队上台,里面有个人看上去就像奥兹·奥斯朋④失散多年的堂兄弟。不过那已经是几年前了,是——”

       “噢。”

       咔哒——那丢失的东西轻轻一响。杰洛停下来把视线转向他但乔尼摇摇头,示意没事。

       虚度光阴感滋生出来的焦虑先前几乎将他压垮,现在却不再纠缠他。在他们目前为止做过的所有事情中,这一天能算是最没效率的,然而他却不觉得困扰。意识到这点让他猝不及防。乔尼以为自己被困在这个小旅店里会感觉很凄凉但是他觉得……还好。甚至是满足,他不能理解,因为一直以来他都很坚定,直到他们在旅途中度过了一段好时光。当乔尼抬眼,他发现对方在盯着他。他看起来不知所措。乔尼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以免他表情奇怪。

       “我没事。”他悄悄地说,“就是在想事。”

       虽然很迟疑,杰洛还是点了点头然后转回窗户继续忙他自己的事。

       乔尼不知道什么变了。不,更恰当来说——没有什么变化能引起如此剧烈的态度转变。他阖上眼睛,试图注意他可能错过的东西,但他的思绪被悠扬的音乐淹没了。歌手以一声号泣爱人之名结束了她的悲痛,任由钢琴为他们二人哀悼。遥远一声轰鸣打断了那无休止的痛苦,风暴只会愈演愈烈。或许杰洛没有叫它止歇,或许杰洛是在寻求它的庇护。这么想也不错;当他自顾不暇时背后也有守护。乔尼睁开眼睛。杰洛正在另一张床上对他微笑。

       “怎么?”

       “我在等你醒来。”

       他的身体绷紧了。乔尼用胳膊支起自己环顾四周。窗外乌云蔽日,很难看出是几点。杰洛会意,把手表转向他。指针已经转到了六点半。

       “靠。我不知道我为啥会睡那么久。”

       “你的身体可能在试图恢复在圣地亚哥消耗的能量。除非你有发作性睡眠还没告诉我。”

       “不,不,我只是——我还没那么累,对吗?”

       “很多人不知道这种疲惫感,除非他们物理上把自己累到筋疲力尽。相信我,乔尼,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确实。乔尼相信他所听到的一切。他再一次扫视房间,这一次找他的帽子。杰洛起身站在床间。他拽出那顶浅色帽子然后套在乔尼头发上。他直到现在才想起来他们回屋以后的衣服状况。

       “你洗衣服了?”

       “嗯。刚从楼下上来,所以我肯定进门的时候把你吵醒了。”

       一句感谢抵在他的舌端,但是这次乔尼想要说出来时,杰洛已经消失在厕所里了。

       又过了无所事事的几小时,这份平淡被一阵烦人的敲门声打断了。远远一阵惊雷配合着这阵声音,让乔尼毫无理由地倦怠起来。杰洛起身去回应。乔尼坐在这看不到门口是谁但听他同伴呻吟的声音,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妈的搞什么?”

       “是谁?”他在床这边喊。

       “你到底为什么还没穿衣服?”

       杰洛的声音无法跟乔尼听到迪亚哥嗓门后发出的恼怒声音相提并论。他肯定是个魔术师,因为那英国佬一脱帽子就毁掉了他所有剩下的好心情。肯塔基男孩把自己拉到床边看看是否能瞟到门厅里,但是还不够。他觉得他听到杰洛在用气音嘟囔着什么但是声音太低,他听不清楚。

       “你到底想要什么,迪亚哥?”乔尼还是厉声说道。他感到耐心正在渐渐从体内渗出,如同漏水的水龙头。

       门口传来一声闷响,然后一串接近的脚步声让他警惕起来。迪亚哥走进房间,即使外面的大雨无情地将视线内的一切浇透,他还是浑身干干净净。他穿着一件不同的毛衣,花纹与先前那件相同,带着一副超大眼镜。他的裤子紧得看着发疼,他还留意到裤脚底下露出的一抹男鞋矮跟。乔尼认为他看起来像个傻逼。如果他笑了,那眼镜肯定现在一半进到他嗓子眼里了。

       “你也没穿,不错。快点,行吗?我没工夫跟你们耗。”

       “什么他妈情况?你在说什么?”

       “你们说了想去维加斯,对吗?我在等你们。”

       在他身后,杰洛给了一个好奇的眼光。没人料到迪亚哥会回来,因为他把他们扔在旅馆门口就走,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说。如果沉默就是他传达信任的方式,乔尼没法想象那人还能有什么潜在东西能把他激怒。他和杰洛交换了一个眼神,迪亚哥正不耐烦地点着鞋跟。意大利人耸了耸肩,把决定权交给乔尼。

       不管他有多恨眼前站着的那个男人,这份提议都太便利了。他们不知道还会有谁愿意让他们搭车,不仅因为违法,而且还有瓦尔基里。迪亚哥,虽然卑鄙偏执到了一种无理取闹的地步,似乎同意一直把他们捎到内华达。没准这英国佬是那种缺爱需要陪伴的……乔尼立刻抹掉这个念头,如同在考试最后擦掉一个错误回答。

       “你到底为什么回来找我们?”

       “你不满意?”

       “我在问问题。”他反驳道。

       迪亚哥翻了个白眼,夸张地叹了口气。杰洛,可能是察觉到这份压力,走过来递给乔尼他其余的衣服。不管决定如何,他都得穿衣服。

       “你要么赶紧的这样我们就能在太阳落山前离开,要么你们可以待在这然后烂在雨里。我有我的理由。”

       乔尼犹豫着要不要管这个叫挺好的一天以狗屎收场,但是他真的是这么感觉的。他和杰洛换上适合上路的衣服,迪亚哥在门口等着。他们对话了几句——杰洛也对这个局势不满但他也同意没法拒绝这个提议——乔尼在他同伴的后背上稳住身子,拿好行李。当他们在门口经过迪亚哥时他把眼镜从对方脸上抢了下来。这激起了他们前往停车场的路上的新一轮争吵,他们退房后迅速钻进车里。瓦尔基里已经被拴在了车后,这让杰洛很生气,车顶已经放下来挡雨,省得雨灌进去毁了昂贵的车座。

       这一次,杰洛甚至都没想着要坐前面。当他们驶离针尖镇时他在后面挨着乔尼坐,两人纷纷无视了他们的司机,转而闲聊着看大雨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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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他们离开时收音机已经打开了。史蒂夫雷凡(Stevie Ray Vaughan)的海滨乐园营造出了夜车的气氛。杰洛没听过这首歌,当然了,但这低沉性感的吉他独奏和柔软的管风琴声让他的情绪安宁了下来。

       乔尼戴那副眼镜很不错。它们又大又圆,显出一种柔和的奶油色,如同太妃糖点缀了几颗琥珀的糖晶。他为了激怒迪亚哥戴上了它们,因为另一位外国人没能从美国人灵巧的手中抢回它们,但是杰洛希望他的同伴能一直想戴着。他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太阳穴,柔顺地勾勒出他整张脸的曲线,直到下颌。

       他们习惯性地挤在一起,同样偷走迪亚哥眼镜的手又偷偷摸摸伸进杰洛的口袋顺走了他的手机。乔尼靠着他举着手机的那只手,开始玩一个无止境的逃亡游戏因为解谜游戏“花太多时间才能赢”——荒唐,杰洛想着,因为他现在玩的这个只要你技术够好,理论上就没有结局。他们的上半身如同拼图一样贴在一起,乔尼的头歇在他的肩上,他自己的枕着乔尼的,两人都垂着眼睛看那块小小的发光屏幕。

       自从他们离开针尖镇后迪亚哥就没烦过他们,杰洛谢天谢地。他没有像旁边那位小个子男孩一样那么恨那个英国人,但是在他喜欢的人名单上也找不到那人的名字。一路上车内沉默寡言,车外震耳欲聋,因为风暴看上去一晚也不会停。这份对比烘托出了不错的气氛。乔尼在他操纵的角色撞上墙时偶尔会恼怒地小声哼一声,但是除了这个,就只有音乐声和雨水敲打车窗的声音。

       就他在美国度过的这么几天来讲,今天是他最喜欢的。杰洛不用伴着他不愿称之为现实的忧虑醒来。他第一个念头就是煮咖啡,除了乔尼逐渐开始喜欢起来的意式浓缩之外也给对方一点别的新鲜玩意尝尝。回想起之前日子那些美好且出人意料的反应让他露出微笑。他试图通过玛奇朵来复制这个反应,差点成功了,或者他是这么想的,出于乔尼小心翼翼地捧着他们的杯子。这男孩有点太习惯用他的东西了。杰洛将其归咎为从小的贵族式教育让对方根深蒂固地以为不管结果究竟为何,一切东西都是属于他的。这也没让他困扰,真的。他知道如有必要,只要乔尼稍有僭越他就能把对方教育到吃瘪。他很冷静且锋芒毕露,但只要技巧得当,便不堪一击。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这是杰洛的经验之谈。

       他们一越过内华达州界线就停在棕榈花园。杰洛和乔尼坐在车里,迪亚哥下车加油。他们发现他嘟囔着什么,大概是这么早就要加油,这让两人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切利阿特峰。

       空气沉闷,裹挟着被大雨浇灌几小时的泥土气息。这让他回想起和西撒开车去萨尔奇诺山脚下。另外一位齐贝林家庭成员在最近几年总是比他负责许多,更加认真地接手家庭事务因为他爸已经不能在身边管他了。当他独自旅行时有时他会想念西撒。当有人愿意给你擦屁股的时候旅途总会变得更有意思。

       乔尼在他身边挪了挪。他刚才完美的一次长跑以一个愚蠢的错误惨败收场,带出了一声沮丧的呻吟和孩子气的噘嘴。从他的角度,杰洛看着小小的牙咬进柔软,饱满的嘴唇。在蹂躏下它立刻红了,然后在之前的口子上又留下一个小创口。乔尼总是咬同一边。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琐事能在他脑子留下印象。他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吸引他的注意力。乔尼抬眼看他,双眼大睁,闪耀得如同夜空中的蓝色超巨星。

       “干嘛?”

       “我没跟你说过别再咬嘴唇了?你如果一直这样最后会留疤的。”

       他的建议再一次收到了暴力回答,这次是一记瞄着肚子的肘击。杰洛假装受伤,虽然对方也没真使劲,这引起他同伴翻了个夸张白眼。

       迪亚哥一把拉开门然后坐了进来。他什么也没说,他们俩也没任何意见,然后他们继续前进。

       他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出发之后音乐都没有换过。要么是循环播放,要么就是放的超强延长版。这几乎化作了背景的一部分,音乐如此轻易就融入了车外的风景。偶尔几道闪电照亮了贫瘠的荒原,紧跟着大自然的战鼓。曾经干渴的沙漠现在得到了餍足;它沉溺在自己的渴望中。

       “在我们到维加斯之前感觉它会停?”一个小声音抵着他的肩膀说。

       “看起来不太像。如果我们走运,可能没那么大了,但不会停。我们距离太近,没给天气剧变留多少时间了。”

       杰洛感觉有胳膊缠上了一边他自己的。乔尼正在车里摸黑掏他的兜找手机,因为他们的司机没有开任何车内的灯。钢琴家般的手指滑过柔软的布料,轻拍他身侧来寻找拉锁。他们的脸不再被手机屏幕的光照着,杰洛很难看清那男孩的身体。他比起视线更依靠听觉,然后感觉到颈侧温暖的吐息。金属擦过金属,乔尼终于找到了拉锁然后把杰洛的手机塞回原本该在的位置。

       “你要知道,当我们到肯塔基的时候你欠我一块电池。”

       “给我记在账上。”他戏谑地回嘴然后把偷来的眼镜杵到手机旁边。杰洛咧嘴一笑。

       前座处,迪亚哥发出一个声音好像是准备讲话。他们俩都注意到了,然后转头看向车主,但是对方什么也没说。

       “干嘛?”乔尼有点尖锐地说。杰洛已经为下一轮拳击比赛做好准备。

       “如果你们要去肯塔基为什么还要去维加斯?为什么你们走马路不坐飞机?”

       “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只是一系列简单问题,你这野蛮人。你妈没教过你礼貌?”

       “我们在旅行,迪亚哥。”杰洛插嘴道,“‘重在路途,而非目标’,就像那谁说的一样⑤。我们想到肯塔基自会到达。”

       他把一只手搭在乔尼肩头来阻止后者喷洒出更多的毒液。照这种情形发展他怕到维加斯的时候车里就会有人横尸当场,更别说丹维尔了。不过如果那尸体不幸恰好属于那英国人,他也不会太介意,倘若战火升级,乔尼肯定会挂点彩。杰洛用力地捏了一下绷紧的肌肉,效果立竿见影。乔尼融化在他的掌下。迪亚哥似乎对他简短的回答满意了,没再挑拨是非。

       杰洛感觉旁边一阵挪动。他在乔尼开始换姿势时收回手等着他坏脾气的旅伴把脑袋枕在他的大腿上,剩下的身体横在后座。如果这样就能换来片刻的安逸,他便毫无怨言。

       “别睡着,好吗?你没法睡一晚。”

       乔尼嘟囔着答应了,听起来不太可信。噢,好吧。他把手搭在男孩的肩膀上,在他肌肤上随意打着圈。虽然对方身体瘦小,却散发出一股惊人的热量让杰洛担心他是否又开始发烧。他在脑中记下当到达目的地时再给对方做一次全身检查,然后为了接下来的路途放松下来。

       家庭无可取代。无论人对自己的生活抉择为何,终将无法抵抗亲情血浓于水。西撒比起他的亲兄弟来说更加情同手足。他们年龄相近,在家族事务中地位也差不多。在他父亲不幸的离世后,两位齐贝林家的年轻人走得更近了。杰洛出于保护欲,而西撒出于变强的渴望。他们都达到了目标,一路收获了无数回忆。他真的很想念家人,在一屋子喧闹中醒来,开车和他的表弟去城里。但是这个……

       他用手指拂过乔尼的脖子。他当然又睡着了。杰洛没法责怪他。他思索着对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来说突然经历类似乔尼遭受过的那种不幸是何种感受。还有那么多秘密藏在他过往的角落中,一有人妄图越界,他就斩断其与秘密连接的桥梁。这让杰洛被一股罕见的痴迷点燃,渴求着隐藏的真相。他已经踏出了好奇心的边界,一头扎进了什么更了不得的地方。如果能让这男孩直说该多好,他想着,但是乔尼从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特别不会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星期的人做这事。杰洛至少也不会。话又说回来,秘密从始至终都是他们的家庭主题。

       为了不吵醒乔尼,他小心地掏出手机然后祈求信号良好。有太多要读,时间却所剩无几。

       拉斯维加斯就是他期望的样子:壮阔而辉煌,绚丽到让他的眼睛都要瞪出眼眶。当他们到达城市外围时迪亚哥立刻把速度压到合理范围,杰洛无比感激。乔尼不想来这简直太傻了。不管外面是否有暴雨,这城市搏动的盎然生机都是他环游世界所见的任何景象都无法媲美的。灯火比极光还要明亮,虽然这牺牲了星空,杰洛还是为此无比激动。那不勒斯是一头饱经风霜的古老巨兽,曾经历过人类施加过的最严苛的酷刑。这个——这是另一个极端。他可以隔着车窗嗅到雪茄与暗流涌动的绝望。人们来到这里或是一夜就扬名立万,或是一夜就一无所有。赌注全部押在一局的手气,骰子的点数,以及在牌桌与你博弈那人的技术上。

       乔尼在他的膝头扭动,可能是被城市震耳欲聋的声音惊醒。打雷都没吵醒他。而这比雷声更响亮十倍。透过倾注进车里的霓虹灯光,杰洛观察着对方平静的五官因主人的苏醒而进行调整。乔尼缓慢地吸气——一下,两下,然后屏住呼吸。他的眼睛昏沉而热切地搜寻着熟悉的事物,然后定格在杰洛的脸上。他一开始看起来很困惑,就好像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但随后放松下来。杰洛把发丝从他脸上拂开,别在他耳后和帽子下面。

       他这时才意识到他们从来没告诉过迪亚哥在哪里放下他们。他们的车上下起伏,毫无目的地穿越这座银色之城。迪亚哥自己似乎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他在找什么,杰洛并不在乎。他们总会在某处下车。

       维加斯是一座多么华丽的城市。每一处街角都有人如吸烟般吸食诱惑。人群被一股极乐的醉意驱使着,偶尔被一声失落的恸哭刺穿,那便是有些人陷得太深,失去得太多。糟糕的决定写在他们的脸上如同当罪人踏进告解室时愧疚写在脸上。他们对上帝大哭,上帝也回以眼泪,却不是为了他们。在宏大宇宙面前,几场失败毫无意义。是硬币丢失在沙发垫后或洗衣房里;是塑料钞票掉在赌场的红地毯上,只会被天选之子随后拾起。筹码在数不清的手之间传递,快到让人看不清。不过话又说回来,除了牌师,谁又在乎能否看清?你可以在一瞬间暴富。你也可以在一抛硬币的工夫输光身家。

       你可以迷失在人群里,从此杳无音信。杰洛咧嘴一笑。他们来这里的决定是对的。

 


①All American Slam:Denny’s的套餐名称,内有三份炒滑蛋,切达干酪,培根片,香肠,土豆饼和自选面包

②Moto Guzzi:意大利著名摩托车品牌

③Who Wants to Be a Millionaire:英国真人秀节目,参赛者需要回答一系列选择题来赢取巨额奖金。

④Ozzy Osbourne:英国摇滚歌手。

⑤原句为爱默生的Life is a journey, not a destination 生活是一场旅途,而不是一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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